惜春日迟短，一瞬而过，眼前人和心上人，终究是越行越远，再也不见了。

7.

我跟着车队到了京城。

这是我曾经以为，只有谢叶安高中，我才能作为他的妻子来的地方。

而现在我一个人不也来了。

只是京城居，大不易。

我用剩下的绣品换了银子。

那王掌柜看我是个外乡人，狠狠地压我价格。

“娘子这样式早就过时了，我肯收是看你一个女人家不容易，你去别家还出不到这个价哩。”

我没有纠缠，默默点头。

人生地不熟，我只会刺绣，没必要一上来就得罪人。

王掌柜见我好说话，喜笑颜开，吩咐伙计给我拿钱。

“不过娘子这针脚细密整齐，看着是个熟手。这样吧，下次你来，我还按这个价给你，保你不吃亏。” 我没说答不答应，只拿了钱去了客栈。

京城的客栈贵得叫人咂舌，付了房费，我手上的银子所剩无几。

只能连夜想了几个花样子，想去别的绣楼碰碰运气。

结果收价一个比一个低，竟都不如我第一天去的那家。

沈是看我奔波一天，有家掌柜实在不落忍，偷偷把我拉到一边。

“王掌柜都和我们打过招呼了，没人会收你的绣品的。

“你初来乍到，又孤身一人，他就等着你走投无路以后，低价把你哄了去做绣娘呢。”

我谢过那位好心的掌柜，回去收拾了东西，隔日进了内城。

既然外城的绣楼沆瀣一气，我也只有去内城碰碰运气。

内城的绣楼果然更大更气派，就连掌柜也更泰然自若。

价格也公道多了。

我总算是松了口气。

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，五花八门的摊子上卖什么的都有。

我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杂耍，正跟着


时间过得很快，谢叶安上京前亲手种的小青菜已经成熟了。

孟灵瑶的脚也早就好了，可谁也没有再提她离开的事。

她每天早上都要在院子里练剑。

谢允在旁边替她叫好，谢叶安坐在廊下看书，远处看来真是和谐的一家三口。

只有我是多余的那个。

我决意离开的前一天，孟灵瑶练剑收不住势，一脚踩进了青菜地里。

“哎呀，我踩坏了秋姐姐的菜，这可怎么办。”

“没关系孟姐姐，”谢允也一脚踩进去，狠狠踏了两下，“现在是我踩坏的了，娘不会怪你的，你别怕。”

谢叶安笑着摇头，道了声“胡闹”。

我在屋里，看着那片谢叶安翻，谢允种，我打理的菜地，被他们嬉笑着毁了个干净。

谢叶安顺着我的视线看过来，静默一瞬：“不过是些菜，灵瑶不是有意的，你再种便是。”

我点头：“是啊，不过是些菜。”

不过是一次秋闱，不过是普通女红，不过是一只鸡腿。

我居然到现在才看透。

不过，也不迟，总比一直当个傻子好。

我对谢叶安展颜一笑。

他怔了怔，嘴角微动，似要说些什么。

“爹，快来！孟姐姐摔倒了！”

谢叶安匆匆回头，扶起孟灵瑶：“可是伤口还痛？”

孟灵瑶楚楚可怜地摇头，眼神却越过谢叶安的肩膀，直直地看向我。

那双漂亮的眼睛里，满满是得意与挑衅。

我静静地看着谢叶安把她抱到了那张新婚时他亲手扎给我的躺椅上。

当初阿公嫌弃他肩不能挑，手不能提，没有手艺过日子。

他就用了一个月，提着这张椅子去我家求亲。

他在门前发誓，他会一辈子对沈秋娘好，做她的依靠。

大概是春光太明媚，竟刺得人连心口都隐隐作痛，眼前朦胧，好似看见旧人。

可
>我下意识摆手：“我怎么配做一等？”

“娘子何必妄自菲薄，”许鑫神情认真，“能请到娘子，是沈某的荣幸才是。”

不愧是生意人，奉承话也说得这样真诚又动人。

“沈娘子家住何处？我派下人送你。”

“我孤身一人进京，还未找到住处。”我有些窘迫。

他的目光落在我妇人样式的发髻上。

“……我已经和离了。”

许鑫有些惊讶，但贴心地没有多问。

“若是沈娘子愿意，沈某在此处正好有一间空屋闲置。”

“至于租金，唔，既然已是自己人，我便按市场价的七成收吧，这个月就从月钱里扣。”

我刚悬起的心微微一松。

许鑫的提议可谓雪中送炭，连帮人的尺度也把握得恰到好处。

若是他说不收钱，我反倒不敢住了。

理线，刺绣，学新的花样和针法。

日子忙起来，我竟一次也没想起过谢叶安和谢允。

倒是有几天在街上看到同龄的孩子，想起了那泥猴。

等拿到第一个月的月银，我便买了些糕点想去看看他。

“我们慈幼局最近并没有新来的孩子。”

他没听我的话，那他后来又去了哪里？会不会还蜷缩在那个破屋度日？

我满腹心事，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人。

那男人嚷嚷着我把他撞坏了，张口就要二十两。

眼看我拿不出，他突然逼近：“若是拿不出，娘子以身抵债也可。”

“啊啊啊啊！”

突然，一个孩子冲了出来，狠狠撞上去。

“哪来的野孩子！”

男人抓住他掼到地上，头狠狠往地上一磕，露出那张像泥猴子一样的脸来。

血顺着砖缝蜿蜒流到我的脚边。

“杀人啦！”

眼看要出人命，男人推开我匆匆跑了。

我哆嗦着把泥猴抱起来，冲进了街边的
一举成为第一绣庄，这样也算是报了许鑫的恩了。

而那些钱财，想必也足够我在京城有一个自己的院子，能和沈辰——那只小泥猴，过属于自己的舒心日子。

13.

沈辰醒了。

他被洗得干干净净，小脸瘦削，眼睛却又大又亮，是个很清秀的孩子。

“我有娘了……我还有名字了……”

“我有娘了！我有名字了！”

许是这些年跌跌撞撞地长大，沈辰恢复得很快，没两天就满医馆乱窜。

“你知道吗？我有名字了，我叫沈辰！”

“我还有娘，我娘就是那个长得像仙女一样好看的娘子！我有娘了！”

药童们一不留神就被他抓住碎碎念，苦不堪言。

“沈娘子，快把你儿子带走吧！再吵下去，人家都不敢上门看病了！”

我抿嘴一笑。

“娘，你笑起来真好看。”

其实，我长得并不出众。

只不过也许在孩子的眼里，自己的娘亲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吧。

“你光知道自己叫沈辰，可会写这两个字？”

他摇头，有些急：“娘教我好不好？辰儿一定好好学。”

“娘会教你，可娘能教的终归有限，更多的学识得让先生来教。娘送你去上学堂，好不好？”

沈辰眼睛一亮，又立马黯淡下来：“好！……可是我听说，上学的地方很贵的。”

“读书使人明智，而智慧是千金也换不来的宝物，既然能得到宝物，那点束脩又怎么能叫贵呢？”

沈辰想了想，高兴地点头：“我都听娘的！”

“娘！”

这句娘不是他喊的。

我抬头，京城人来人往的街上，谢叶安牵着谢允的手，隔着两个卖团扇的摊子与我遥遥相望。

“娘！”谢允挣开他爹的手，冲进我的怀里。

“你去哪了，允儿找你好久都找不到，想你想得都病了！”p>
你看，原来他也知道一个已经成婚的男人该如何拒绝对他动心的女子。

所以他与孟灵瑶，不过是他主动选择放纵罢了。

既然如此，我就更应该成全他们才是。

知道了谢郎君已有家室，书摊终于清静下来。

我把精力都放在了绣选的贡品上，只恨不能多长一个脑袋，多长两只手来。

沈辰也知道利害，这两天格外乖巧懂事，不仅包揽了力所能及的家务，能走路都放轻了脚步。

这日放学，隔壁牛婶突然冲了进来：“沈娘子，你快去看看，你家辰哥儿在学堂跟人打起来了！”

我一惊，绣花针直直地刺进指头里。

“我不是小偷！”

“你就是小偷！你偷我的荷包，还偷我娘！”

谢允骑在沈辰身上，一拳一拳照着脸打，一副恨极了的模样。

可沈辰那小子，明明比谢允高半个头，却两手攥得紧紧的，只知道扯着嗓子干嚎。

我匆匆冲进学堂，却意外看到孟灵瑶。

她竟也追到了京城。

看见我进来，孟灵瑶紧张地攥住了谢叶安的袖子。

“我，我没有告诉她我来京城了，我不知道她怎么来了……”谢叶安匆匆拂开她的手。

顾不上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，我上前一把拉开了谢允。

“辰儿！没事吧，让娘看看。”

谢允踉跄两下，呆呆地看着我心疼地捧住沈辰的脸。

“娘……你怎么不关心我？”他委屈地喊。

“你被他骗了！他是一个小偷，偷了我的荷包，他根本不是好孩子！”

沈辰瞪大了眼睛：“娘！我没有，我真的没偷！”

“秋娘，我打听过了，这孩子就是一个乞丐，有些小偷小摸的习惯不足为奇，你何必为了这样非亲非故的孩子伤了允儿的心呢？”

我没有说话。

沈辰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下去，瑟缩着收回了攥着我衣袖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