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着手臂，在沙发枯坐了一夜。

天光微亮。

门响动起来。

林一回来了。

他小声的关上门，打开客厅的灯。

在看见我的那瞬间，脸上的惊慌无法掩饰，转过脸去问。

“你怎么还不睡？”

我笑着站起身，因为腿麻，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餐桌旁。

拿起抹茶蛋糕。

“我在等你回来，一起吃蛋糕。”

他神色疲惫，将西装脱下，挂在了架子上。

“你不用等我，更何况，买蛋糕做什么，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。”

我的目光，盯着已经化开的奶油。

看着它顺着我的手指。

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。

黏腻，恶心。

明明饿了这么久，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。

我假笑着附和。

“是啊，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。”

“就是想吃了。”

蛋糕放下。

我又想起诊断单。

犹豫再三，我追随着他的背影。

正想怎么开口。

却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阵细微的清香。

是我妹妹最爱的香水第五大道。

这么久。

他和她在做什么？

吃完蛋糕，林一会把那枚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，然后看着她的脸，目不转睛的。

再抱住她，俯身，吻住她的唇，从浅至深。

再然后，抱着她，上床。

翻云覆雨。

一阵恶心涌上来，我小跑去卫生间，趴在马桶上吐的昏天黑地。

“怎么了？

你吃坏东西了？”

我摇摇头。

看着他眼中关切的模样。

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。

笑着说：“我怀孕了。”

错愕。

震惊。

惊慌无措。

林一不善于伪装。

所以，我在他脸上察觉到了很多情绪。

但唯独没有喜悦。

我突然觉得累了。

没由来的。

“如果，是我怀孕了，你会开心吗？”

他干笑着。

但却长舒了一口气。

“那当然。”

第二天一大早，听到关门声后，我才缓缓睁开眼。

打开手机。

熟练的翻开问答。

又更新了。

妻子说她怀孕了，吓我一跳，她根本不可能怀孕，每次事后，我都会给骗她吃维生素，其实是避孕药。

还好，她说的是如果。

否则我还怎么同她说离婚的事，有了孩子，麻烦的事情就多了不少。

脑子是混沌的，杂乱的，回忆一股脑的全部冒出来。

我却突然想到那时刚结婚，我一直想要孩子，但一直没怀上，为此，我还带着他去医院看了医生。

医生说我们的身体都没问题。

不要操之过急。

他也说不急，等缘分到了，自然就有孩子了。

原来，从一开始，他就不想要我的孩子，还认为，有孩子是麻烦。

离婚，他要和我离婚。

然后和我妹妹在一起么。

我惨淡的笑着。

颤抖着，闭上了眼睛。

就这样成全吧。

放手吧。

可是，一股浓浓的不甘涌上心头。

凭什么呢？

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，也明明是我们先在一起的。

到底是什么时候，他爱上了别人。

还是说，他从未爱过我。


我洗了个脸。

又化了个淡雅精致的妆。

将刚刚在高压锅里煲好的鸡汤盛起来，又将其他林一爱吃的饭菜打包好。

路上顺手从常买的花店，买了一束他最爱的郁金香。

我想给林一一个惊喜。

……因为经常来给林一送饭。

他的同事早就认识了我。

“嫂子，今天又来找林哥啊。”

我笑着点头。

刚要往他的实验室方向走去。

他却叫住我。

“嫂子，今天林哥早早就下班了。”

“他没告诉你吗？”

我心中一咯噔。

脸上还是勉强挂着笑。

“他有和你说去哪吗？”

他迷茫的挠了挠头。

“这倒没有，不过今天林哥心情不错，离开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。”

他冲我坏笑。

“大概是要给嫂子一个惊喜吧。”

我和他道别后。

茫然的站在他公司前。

拿起手机想打电话问他去了哪里。

最后，还是没有勇气开口去问。

打车回到了家。

我坐在了沙发上。

打开了手机。

鬼使神差的。

我又点开了那个问答。

刚刚更新。

今天暗恋的人过生日，买了草莓生巧慕斯，她最爱的香槟玫瑰，还有一生只能定制一次的dr钻戒，祝她年年有今日，岁岁有今朝（微笑）。

大脑一片空白。

我的手一抖，将软件后台清除。

开始漫无目的的点开微信。

试图忘却刚刚看到的一切。

林一的微信常年置顶。

最新的消息，是我今天发的。

今天天气预报说有雨，我给你的包里放了伞。

他没有回复。

他总是这样，话少得可怜。

不得不说的时候，也只是回我‘嗯’，‘哦’，‘知道了’。

我又点开朋友圈。

手指形成肌肉记忆，飞速往下滑。

眼睛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张图。

是我妹妹十分钟前发的。

祝我二十六岁生日快乐。

配图里一家人围在一起，爸爸妈妈把妹妹围在中间，笑容灿烂，神情满足。

桌子上，摆着草莓生巧慕斯，椅子上有包装精美的香槟玫瑰。

我有些想笑。

咧开嘴。

却笑不出来。

眼泪从眼角滑落。

是啊，我怎么就没想到呢。

妹妹前不久留学刚回国。

她今天生日。

她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草莓。

她最爱的花是香槟玫瑰。

只是我不懂。

林一是从什么时候，喜欢沈非晚的。

是第一次我介绍妹妹给林一认识的时候。

还是她负气爬山被林一背回来那次。

……头痛欲裂。

我仔细的回想每一个细节。

最后悲哀的发现，也许林一一开始看沈非晚的眼神就不算清白。


结婚第五年。

我在知乎看见一个高赞问答。

你后悔和现在的爱人结婚吗？

后悔，因为我不爱她，我娶她是为了报恩。

当年我快死的时候，她捐了一个肾给我。

而我，就是那个捐肾的妻子。

……手机熄屏后。

我看见了容颜憔悴的自己。

这一刻，我甚至后悔自己手贱。

为什么，要在结婚五年纪念日这天无聊的翻看问答。

我努力甩头，想把刚刚的全部内容在脑海中清除。

可是，满脑子都还是：后悔，因为我不爱她。

我娶她是为了报恩。

当年我快死的时候，她捐了一个肾给我。

本来我想安稳的和她过日子，可是，我暗恋的人前不久回国了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，突然又活了过来。

我想和她离婚。

回答没有透露姓名。

可细节处，我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人就是我结婚五年的丈夫林一。

就在这时，手机突然响起。

我接起。

“今天有个项目很赶，要加班。”

“你自己吃，不用等我。”

例行公事的几句话。

语气镇定到几近冷漠。

若是从前，我肯定不会因为他又忘记了结婚纪念日而生气。

反而会提着蛋糕，捧着鲜花去他的实验室找他。

前四次的纪念日。

都是这么过的。

可是这次不同。

我知道了，他对我冷淡并非是天性如此。

只是不爱我。

他不仅不爱我。

他还有暗恋许久的女孩。

手中的诊断单，被我捏的皱巴巴的。

等我回过神来，又小心翼翼的将诊断单展开，抚平。

对我来说。

这个诊断单。

也许是我，挽救这段婚姻，最后的机会了。


我暗恋林一十年。

十年是什么概念。

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，这份感情到底有多深。

其实我知道。

自己配不上他。

关于幼年的记忆，我是模糊的。

只知道，一直都很饥饿，很累，很疼。

会因为做家务不够利索被酒鬼父亲踹倒，会被奶奶指着鼻子骂我是个天生贱命的女娃。

我没有母亲。

我也不是父亲生的。

七岁那年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后。

才知道我是有名字的。

我的名字很好听。

沈乐知。

‘乐天知命，故不忧。

’父母希望我的一生是自由而快乐的。

本该如此的。

我的人生。

我以为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，我就会获得幸福。

直到他们拉过我的手。

又悄悄的背过身用湿巾将摸到我的手擦了干净。

我走失的六年。

他们寻找了一年。

痛苦了两年。

便生下了我的妹妹。

沈非晚。

她白嫩可爱像一只小猫，我黑瘦干巴，像一只发育不良的猴子。

爸妈把我往妹妹的身边推。

“晚晚，叫姐姐。”

我忐忑不安，往后退了一步。

她捏着鼻子，哭闹着往后退了三步，“臭，她好臭。”

我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。

上一次洗澡还是半年前了。

我离她更远。

自卑的低下了头。

……回到家以后，处处都像电视里见过的那样，又亮又新。

处处新奇，我想碰，却又不敢。

第一次吃饭，我蹲坐在椅子上。

看着桌子上见也没见过的丰盛饭菜。

我吞咽着口水，抢着端起饭碗，就往嘴里刨。

在养父那，吃饭超过五分钟，我就会被扯着头发打。

吃饭，对我而言，就是上战场一般。

争分夺秒。

即便饭是昨天隔夜的剩饭，散着淡淡的酸味，我也会掠过味道，争先抢后的倒进我的胃里。

总好过夜里饿的饥肠辘辘，辗转难眠。

父母愣了一瞬，看着我的模样，露出嫌恶的眼神。

然后，妈妈和爸爸互相对视了一眼后，都不约而同的笑着望向白白净净，动作慢条斯理的妹妹。

眼中藏着爱怜和欣赏。

一瞬间，口中香喷喷的饭菜变得寡淡无味。

我默默放下了饭碗。

转身离开。

他们突然叫住我，温柔的问我吃饱了吗？

他们此刻脸上的笑，比泔水桶里泛着油光的肥猪肉更令我恶心。

……在家里的时候，大部分时间，我是沉默的。

比起我。

他们更像是一家人。

上了学后，我遇见了林一。

他沉默寡言。

又成绩优异。

生的也好，白净，高瘦，背脊永远挺直，像冬日里的青松。

我从其他同学的口中得知，他父母离异，母亲已经有了新男友，而父亲也和小三生儿育女。

二人都觉得他是个负担，纷纷想甩掉他。

只有他多病的奶奶，照顾着林一。

看见他，我像是找到了同类，下意识关注他，想要靠近他。

可林一与我不同。

他聪明，勤奋，又引人注目。

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。

有时候我看着站在讲台上拿着奖状，沉着冷静发表感言的他，暗暗的想，如果我的成绩可以好些。

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我父母的一点点青睐。

也可以不用像个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。

藏着自己的小心思。

连多看他一眼都怕被世人窥见隐秘的爱意。

成为众人的笑柄。


上高中后。

我和林一成了同桌。

但一个月，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。

后来，是那次，我的校服裤子因为初潮被成了红色，还懵然不知。

我小时候营养不良，导致发育的晚，再加上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些。

被班里的男同学追着嘲笑。

“哟哟哟，瘦猴子居然也会来姨妈啊，我还以为她是个男的。”

“哈哈哈，是个女的又怎么样，谁能看的上她啊。”

我无力辩驳，只能趴在桌子上偷偷的哭。

林一一声不吭的将外套脱下。

盖在我的身上。

挡住那一片猩红。

“闭嘴。”

“谁再多说一句，我就揍谁。”

男孩嘘声一片，但不再多说。

毕竟林一不光成绩优异，也是班长。

“谢谢。”

“衣服，我会洗干净还你。”

那晚，我在洗手池那，打着灯，将林一的校服外套，翻来覆去，洗了整整一个小时。

那件衣服，让我和林一的关系近了些。

我会在下课的时候，问他不会的题目。

林一总是不厌其烦，耐心的教我。

正午的光打在他白皙的脸上，甚至可以看清一层细小的被光镀了层金色的绒毛。

而他琥珀色的瞳孔，认真的看着我重复道：“听懂了吗？”

我半知半解。

却红着脸模糊着答应。

其实，刚刚我只顾着看他的脸。

根本没有留意他所说的话。

少年的脸，真好看啊。

高一结束。

我都没有开口向他表白。

我想，如果可以一直一直这样和他在一起，就好了。

即便只是同桌的关系。